静静地看着你死

1.偷拍 即使是再喜欢做的事情，无穷无尽地重复下去，也会变成惩罚。 我在这个房间里机械循环地生活了很久，每天除了活着，便是架起望远镜窥视对面的公寓，那间徐大导演和他小情人的爱巢。徐导一举一动都甚为谨慎，比如特意把寻欢地点选在连监控都没有的旧小区，进门从不忘拉窗帘，我和搭档小武为了这桩活计跟拍了许久，却迟迟拍不到想要的素材。 我是一个狗仔，而且是一个爱岗敬业的狗仔。窥人隐私让我兴奋无比，揭露光鲜皮囊下的糜烂，似乎是我的天职，我像一只寄生虫，依附明星的花边新闻为生。 我被小武的电话吵醒，他语气很烦躁地说：“老板说再搞不到重磅照片就收线。都是你嚷嚷着要跟徐导，那个老狐狸哪有那么容易被拍到？” “再坚持两天。”连日的紧张也让我精神憔悴，但想到小莹期待的眼神，我便说不出放弃的话来。小莹是一个三线小演员，她原定参演徐导的新戏，名额却被新人邱媛挤掉了。我打听到邱媛和徐导关系匪浅，才主动申请了这项任务，只要捏着导演婚外情的证据，便有了和他谈条件的筹码。 突然，楼下的小武发出信号：“来了。”我打起精神静候徐导他们上楼，小武的语气有点兴奋：“徐导和邱媛居然是一起来的，同框图搞定，就看你的了。” 对面卧室的灯亮了，徐导率先进屋，熟练地拉上窗帘，但他今天有些着急，留了一道缝隙。我看见交缠的身影在这处缝隙里一闪而过，不由得屏息凝神，紧盯镜头。 我全身心投入到几十米外的狭窄画面中，终于被我等到机会，两人不知为何暂停动作，女人靠着床头喘息。镜头聚焦的那一刻，我呼吸停滞，身体先于意识把相机推到一边。那不是邱媛，而是我的女友小莹。 初时的震惊过后，我极快地恢复平静，我告诉小武又是一无所获，他懒得再蹲守，便拿了几张分不清女主角是谁的偷拍交差去了。而我留在原地，用望远镜看完了远处的表演。 最初认识小莹时，我还是个搞正经新闻的娱记，和跟踪偷拍挨不上边。我缺少做这行的孤勇，往往别人钻上去围堵明星时，我只能挤在一旁采访些小角色。也由此，我认识了小莹。 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是当侦探，这话我说过许多次，唯有小莹听过后没有付之一笑，而是诚恳地赞同：“好酷，感觉很适合你！”闻言，我心底一缕隐秘的心思悄悄活动起来，自此待她也与别人不同。 某天，小莹提到她公司一个叫邱媛的后辈，两人形象和戏路都相似，邱媛与公司高层有暧昧，隐隐有取代她的趋势。小莹问我能不能搞到邱媛的黑料。她这一问让我从电视台跳槽到八卦工作室，从记者变成为人不齿的狗仔。 不过跟了邱媛三天，我就收集了她密会小鲜肉和勾搭已婚男医生的资料，发给工作室老板。小莹守着微博，第一时间给绯闻爆料点了赞。她快活地亲了我的脸，向我道谢。我对她的喜悦感同身受。 这个无声无息的职业居然发掘出我内心前所未有的愉悦。我不愿亦不敢承认，躲在暗处窥视是我与生俱来的天分，在单方面挖掘他人的生活上，侦探和狗仔如出一辙。 我和小莹始料未及的是，邱媛竟然因为绯闻连日霸占微博头条，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演员一跃为人尽皆知的女明星。尽管多数网民对她鄙夷谩骂，但不可否认，邱媛红了。小莹的公司开始炒作邱媛，原本计划交给小莹的真人秀名额，亦换成了这个新任的流量女王。 自那天起，小莹的眼神就变了。于是，在听说她和邱媛竞争徐导新片的角色后，我就主动盯梢徐导，打算用狗仔的方式为她出力。我终究也没别的本事了。 2.发现 我打小就是个懦夫，这是我爸下的结论，异常精准。 在得知小莹爬了徐导的床之后，我抱着兴师问罪的打算约了小莹见面，但看到她无精打采的模样，满腹指责又说不出口。 “我最近在跟徐导。”我企盼她能主动向我解释，“昨天在他身边看到一个有点像你的……” 小莹打断我的话：“我和徐导的事，你拍到了吗？” 我愣怔片刻，坚决摇头，我早剪辑过视频，删去了所有可能暴露小莹身份的画面。 她的眼神灰暗下来，冷漠道：“废物，我微博访问人数最多的时候，是给邱媛点赞的那一天。”我心中一震，她是希望我拍到的。 我几乎要被她的绝望打动，想告诉她忘掉过去重新开始。然而，小莹握住了我的手：“最后一次，常均，你再帮我最后一次，曝光我和徐导。别人爱怎么看，我都不在意，我要红，即使以最丢人的方式。” 我点头答应了。 是夜，在小莹激动中“不小心”把窗帘扯掉之后，徐导浑然忘了以往的谨慎，兴奋的笑脸留下了一个完美的特写。 我秉持着狗仔的自我修养，忠实记录了全套令人反胃的画面，脑海深处却有个声音不断回响：“勾搭野男人的贱货就该死……” 小莹难得主动约我出门，我明知她按捺不住想问偷拍的事，却绕着弯子不正面回应：“听说徐导那部新戏你和邱媛都有参演。” 小莹翻了个白眼：“那老色狼想享齐人之福，现在戏份的生杀大权都在他手中。” 我近来被另一桩事情占据了全部心神，闻言没了最初的恼怒，反倒轻松道：“那你把绯闻先攒一攒，两边拼通稿时，再一鼓作气发布。” 她对这个主意很满意，她说得兴起，告诉我徐导答应下一部恐怖片用她当女主角。 “说到恐怖片，我想起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。”我相信我早晚会对她讲这个故事，只是没料到会在此时此刻，让它替我下定决心。 “愚人节那天，男孩想捉弄自己的妈妈，就说和小朋友约好了出门，再藏在衣柜里等着吓人。没想到在外地出差的爸爸竟也提前回到家，男孩想骗骗他们，因此一直躲着没出来。谁知爸爸和妈妈一见面就争吵起来，内容他似懂非懂，但直觉告诉他，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出去挨骂，便只透过锁眼往外瞧。 “一开始是爸爸占上风，后来爸爸竟破天荒地服了输，还主动去倒了一杯水递给妈妈，让她镇定一下再商量。妈妈喝完水果然平静了许多，男孩刚松了口气，却见妈妈软软地倒在了床上。 “这时，爸爸出去了一下，再回来时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。男孩看着血在床单上绵延……爸爸离开时，回头向衣柜的方向看了一眼……” 我不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，小莹哈欠连连：“这么老套的剧情不必讲下去了，爸爸出差提前回来一定是做了不在场证明，给妈妈下了安眠药再假装成割腕自杀，没想到被儿子看到，只好杀人灭口，后面就该凶宅闹鬼了吧。” “男孩藏得很好，没有被发现。”我说，“藏于暗处偷偷窥视，是他的天赋。你不发表一下感慨吗？” 她随口撂下一句：“那男孩很可怕，也很可悲。” 可怕与可悲吗？原来不是很酷啊。我叹了口气，忘了跟她说爸爸杀人，是因为他瞧见妈妈与人偷情。大多数人被情人背叛时，都不会像没事人一样谈笑风生的。 3.报复 当你抓住别人的把柄，要挟对方，这叫勒索，但是如果对方知道软肋被你握在手上，主动赠予，便皆大欢喜了。 我向一个熟人医生买了一种无色无味的安眠药，随身带着。 老板嫌我效率不高又钻牛角尖，最近已不再派活给我，可我还是住在徐导对面的公寓楼中。偷窥的隐癖早已入骨髓，何况我还要写出一篇《女明星不堪潜规则，在导演家割腕自杀》的大新闻。 徐导为人太过小心，会和情人相差一两个小时回家，这也给我提供了机会。小莹打开门发现是我，大吃一惊：“你来这里做什么？让徐导看见可不好。” 我强行挤进去：“我只是好奇，这屋子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。” 我本来策划好了台词，我想和小莹心平气和地提分手，再用兜里的安眠药和匕首如法炮制。但是在陌生的灯光下，我开始冒汗，身体里来自父亲的基因不听使唤。 小莹催我离开时，楼道里传来脚步声。“徐导回来了！”她飞速拉开衣柜把我推了进去，“别出声。” 在徐导和小莹亲热动作的过程中，小莹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衣柜的方向，徐导渐渐恼了她的不专心，从床头柜里取出上次那瓶药，塞了三粒到小莹口中。我已经查过，那是催情的药剂，能让人在快感来临时濒临窒息。 手机忽然响起，徐导低骂一声接了电话。听着像电影审查出了问题，他匆匆穿了衣服，撂下一句“有事”便走了。 小莹一个字也没回应，我这才意识到她已经好久未发出声音了。当对一件事好奇的时候，不露形迹静静观察是我的习惯，于是尽管小莹喉间“嗬嗬”作响，我还是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。 小莹的视线死死盯住衣柜，我之前一直觉得她的眼眸很动人，这次却是狰狞的表情，那双瞪大的双眼失去了平素的美感。我已经不想杀她了，可看着她的生命一点一滴流逝，也难免感到可惜。但我毕竟是个天生的狗仔，在新闻事件结束之前，怎么能轻易现身呢？镜头里的人生，我本就不应该干涉的。 小莹的眼神终于彻底黯淡，我从衣柜中走出来，这是我和偷窥对象最近的距离，而她再也意识不到我的存在。 我将那瓶催情药摆到显眼的位置，擦掉可能留下的鞋印和指纹。一切布置完毕后，我把窗帘拉开，只等回到老地方拨通报警电话，静候今年娱乐圈最大的丑闻——《名导演下药迷奸女明星致死》。 这时，对面的窗口突然闪了一道光，明明隔着几十米，熟悉的快门声却仿佛就在耳旁响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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